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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說與電影版的魔戒席捲全球之前,世界各地早有大批樂迷為了另一枚會唱歌的魔戒瘋狂。

華格納的指環系列﹙Der Ring Des Nibelungen﹚是音樂劇場歷來最龐大的巨作,一共分為萊茵河的黃金﹙Das Rheingold﹚、女武神﹙Die Walküre﹚、齊格菲﹙Siegfried﹚、諸神的黃昏﹙Gotterdammerung﹚四齣歌劇,上演一次足足得花上四個夜晚、長達15個鍾頭以上的時間。

華格納的這枚魔戒,開創出嶄新的樂劇型態,讓歌劇從過去宣敘調敘事、詠嘆調抒情的推展模式,轉化為由動機Leitmotif主導,也就是不同的角色、情境會有專屬的音樂主題,使戲劇與音樂緊密結合,激盪出更深刻的象徵與意涵。

指環被視為表演藝術的頂點,除了樂團編制龐大,還得動用大批能夠征服高難度唱腔的頂尖歌手,例如Siegfried一角就被封為歌劇男高音最艱難的關卡。同時劇中包含大量如屠龍、天宮崩裂、躍馬入火堆殉情等奇幻場景,舞台製作的挑戰極高,因此世界上僅有少數歌劇院有能力搬演,一旦指環劇正式登台,往往也會吸引各地的樂迷前來朝聖。

由於製作門檻高,所以不少樂團都會把挑戰指環當作成年宣言。我們的國家交響樂團(NSO)在指揮簡文彬過人的魄力帶領下,便以半音樂會、半正式歌劇的演出形式演譯全本指環,慶祝國家交響樂團邁入二十週年,並成為了歐美樂壇注目的焦點。

無獨有偶,當紅的Kirov Opera也在明星指揮葛濟夫(Valery Gergiev)的領軍下,打造出一枚洋溢俄羅斯風情的指環,當作俄國樂壇重出鐵幕後的成年禮。

來自聖彼得堡的Kirov Opera隸屬歷史悠久的馬林斯基劇院(Mariinsky Theatre),與當今執古典芭蕾界牛耳的Kirov Ballet系出同門,是隻評價極高的音樂大軍,特別是近年籠罩在葛濟夫的明星光環下,聲勢扶搖直上。

因為政治因素,華格納歌劇在俄國雪藏將近一世紀,直到俄共垮台才重見天日,因此葛濟夫在接下瑪林斯基劇院總監一職後,便計畫讓華格納的歌劇瑰寶重回俄國舞台。

他找來集雕刻家、建築師、舞台設計與導演於一身的俄國藝術家George Tsypin,共同打造指環劇,不但全部沿用俄籍音樂家上陣,還將源自北歐神話的指環,舞台場景拉至彷似遠古中亞草原的奇幻空間,企圖塑造斯拉夫風味十足的民族神話。

這枚俄式指環自2003年首演以來,一路滾動過東京、首爾、德國Baden Baden、洛杉磯等地,終於在20077月,滾進了紐約大都會歌劇院。

到了正式上演的那一刻,只見眾多在歌劇院前等候入場的瘋狂指環迷身著畢挺西裝,或是華麗的晚禮服,頭上卻頂著女武神的維京海盜帽,突兀的組合蔚為奇景,也將現場樂迷期待指環洗禮的興奮心情推升至最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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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濟夫的指揮手法一向以暴力美學著稱,運用近乎咆嘯的管樂與張力十足的弦樂,創造出一種粗礰、澎拜、極富感染力的音樂風格。加上Kirov版指環標榜濃厚的俄羅斯風情,原本以為葛濟夫會帶來一個瀰漫著草原蠻荒氣息,讓人耳目一新的狂野版指環,但令人意外地是,在率先登場的’’’’劇與’’’’劇,他只送上一枚泛著黯淡色澤的黃銅指環。

樂團節奏明快,但葛氏的招牌暴烈音效卻收斂得相當節制,多數樂章的起伏毫無火花可言。’’’’劇的序曲,少了應有的神秘氣息與幽冥感,劇末諸神進入天宮的段落也不見足以激盪人心的壯麗音色。

’’’’劇中最經典的’’女武神騎行’’,也就是名導科波拉用在電影現代啟示錄中,搭配美軍直昇機橫掃越南天際的經典配樂,樂團轟出來的音響都十分清淡。

所幸葛濟夫在接續的’’’’劇與’’’’劇振敝起衰,’’’’劇第三幕SiegfriedBruennhilde的深情對唱一景,樂池裡飄出染上玫瑰色澤的浪漫樂章,讓聽眾幾乎快要就地融化。

樂團表現在’’’’中一劇最為突出,緊密且劇力萬鈞的音色讓這枚指環閃耀出燦爛的黃金光芒。特別是劇末齊格菲送葬曲,葛氏暴力美學終於復活,銅管與打擊樂火力全開,吹奏出震攝人心的英雄輓歌。

至於在歌手方面,葛濟夫訓練出一大批新生代俄籍歌手輪番上陣,雖然他手下精兵普遍都有德語發音含糊不清的問題,但多數表現都算稱職。

看著這群來自北國的歌手站上舞台,不禁讓人想起紐約市立歌劇院的經典宣傳口號我們有一群年輕優秀的歌手,也許名氣較不響亮,但絕對符合劇中人的年紀、長相、身材與體重’’。紐約市立歌劇院長久以來無法實現的承諾,Kirov Opera卻作到了!

女武神中唱SiegmundAvgust Amonov、齊格菲中擔綱SiegfriedLeonid Zakhozhaev、諸神黃昏中唱SiegfriedVitcor Lutsuk都是年輕帥哥,讓這些角色難得地從中年胖子回歸到少年英雄應有的模樣。

其中Avgust Amonov表現沉穩,而Leonid Zakhozhaev雖然自第二幕起就開始面臨聲嘶力竭的窘境,但卻成功地刻畫出這個角色的莽撞氣息。Vitcor Lutsuk的高音略顯暗沉,但聲音在三人之中最是渾厚,也最具英雄氣慨。

SieglindeMlada Khudoley,是整個系列最大的驚喜,聲音表情富含感情,姿色直追有歌劇界茱莉亞羅勃玆封號的Anna Netrebko。唱FreiaTatiana Borodina同樣也是人美聲甜。

在整體陣容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劇中的Mime、男高音Valsily Gorshkov,他將這個角色的貪婪與陰狠,用高昂且略帶神經質的聲線表達地淋漓盡致。

而較讓人頭痛的則是三位Brunnhilde,全都有高音失速墜毀,嗓音後繼無力的問題。其中’’’’劇的Larisa Gogolevskaya較具準頭,歷經第一幕暖嗓之後,後續表現穩定不少,不過高音仍是危危顫顫。最讓人坐立難安的當屬齊格菲一劇的Olga Sergeeva,上氣不接下氣的情況嚴重,而且她的高音聽起來很像刮擦金屬的刺耳聲響。

若論所有歌手的表現,在劇臨時被抓上場代唱AlberichSergei Leiferkus應當敬陪末座。他的聲音死板且平緩,完全無法補抓這個角色的陰沉與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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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談到不及格,恐怕葛濟夫也該被記上一筆。他與George Tsypin共同擔任導演,煉製出舞台意境堪稱奇幻,整體效果卻顯得太過單調的指環。

整個舞台以四尊史前中亞遊牧民族Scythia大型雕塑為主體,輔以大批貌似俄羅斯娃娃的圓碑,乍看之下頗有幾分宮崎駿電影風之谷、天空之城的童話味道。整個系列十幕場景,基本上就是這四尊大型雕塑與圓碑群的不同排列組合。

這些看似外星人、也像風乾木乃伊的石雕像,不時被拿來充當故事的關鍵道具。’’’’劇中直立舞台中央的石像便是插著寶劍的白楊樹,另一尊橫躺地板的石像就成了Brunnhilde被封印的石棺。在‘’’’劇中,石像時而充當Sigfried的打鐵房,時而充作巨龍的身軀。

舞台的背景是大幅漸層式色幕,有時會轉為動畫螢幕,根據故事情節投射出影像,例如Brunnhilde被火封印時背景就是熊熊烈火,Sigfried打鐵之際螢幕便轉為黑夜中的森林。

雖然舞台空曠,但炫麗而多層次的燈光時時刻刻根據劇情與劇中人心理狀況不斷更換,創造出豐富而迷幻的視覺變化,是整個舞台工作團隊最出色的一環,也幫助極簡的舞台設計,成功營造出指環劇應有的魔幻色彩。

Kirov版的指環大量運用黑光劇的效果來塑造舞台幻象。劇中的萊茵河底場景,便是由披掛著螢光藍長條髮絲的舞者蓮步輕移,來模擬波濤水流。Brunnhilde被封印的場景,舞者戴上了螢光橘色的火焰型髮絲,來象徵包圍女武神的火苗。

另一個比較突出的安排,則是讓飾演巨人的歌手端坐在可移動的巨大方形石像裡,僅露出頭來演唱,一亮相就讓整個舞台瞬間奇幻了起來。而Siegfried登場一景也相當有趣,用在大鋼圈裡轉動的雜耍演員,來諧擬被少年英雄抓回家的大熊。

這枚俄式指環,其實開拓了一個指環製作的新方向,把原本繁複的場景盡量簡單化,大幅降低搬演的門檻,無怪乎葛濟夫能夠輕易地帶著他的指環到世界各地演出。但這樣風格簡單的設計,要避免舞台效果過度薄弱,視覺上太過乏味,就要仰仗導演重新詮釋故事角度的創意,或是場面調度的功力。很可惜,葛濟夫與George Tsypin在這方面都不算高明。

製作團隊無意賦予這齣指環一個全新的詮釋角度,只打算利用服裝與場景,塗抹上一股斯拉夫風情,再將原本的故事情節照本宣科。在場面調度方面更是流於平板,每當人物心情激動,就會讓他在空曠的舞台上繞圈奔跑,完全是瓊瑤劇的水準。女武神們出場的一幕最是令人嘆息,八位女武神只會在地板上作類似大會操的列隊繞行,毫無飛翔的動感之美可言。

劇中偶有穿插舞者以接近默劇的簡單舞步,演出不斷重複的儀式性動作,雖為整體場景增添了一絲神秘感,卻無法為觀眾的視覺享受,或是舞台的視覺意象帶來更強烈的刺激,以Kirov Ballet的天團地位,這樣的編舞成績並不及格。

無論如何,這枚時而泛著黃銅色澤,時而閃耀黃金光芒的俄羅斯指環,儘管瑕疵與美色參陳,對第一次接受指環洗禮的樂迷來說,仍是一次足以回味許久的體驗。

如果你仔細盯著舞台看,會發現在巨型雕像與圓形石碑群的背後,連接這些裝置內部燈光的電線,毫不遮掩地直接擺放在地板上,使得空曠的舞台場景,擺脫不了一股廉價的氣息。

在這一刻,我才發現,
Kirov的指環某種程度上就是當代俄國的縮影。輪番上陣的大批歌劇人才,就像這個國家源源不絕的豐富天然資源。而能夠憑一己之力推出一齣具本土特色的指環製作,也是俄國長期累積的文化資本,以及近年經濟力量重新抬頭的具體展現。把西方經典披上東方面紗,企圖在歐洲文明中找回自己的亞洲本色,不也正是斯拉夫民族長久以來夾雜在兩塊大陸間的心境投射。至於那條戳破舞台幻象的電線,則清楚地告訴我們,這個正在崛起的新興勢力,還是存在著無法掩蓋的混亂與脫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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